【專欄】從二戰後全球去殖民化，到台灣國家正常化（上）  

台灣人大概是世界上國家認同最混亂的群體，有人認為，台灣不受中共統治，已經獨立。有人瞎說，中華民國在台灣，就是「華獨」。也有人相信，我們的年輕世代生下來就具有「獨立」的思考能力，他們是「天然獨」。咁有影？獨立意識是被奴役者受到啟迪、覺悟、內化、反抗、追求自由的心理過程，並非與生俱來。綜觀歷史，「獨立」是人類改變命運，艱辛而漫長血淚交織的故事。

由於漢語是邏輯不嚴謹、語意模糊的語言，使用漢語思考常常使人腦變醬缸，因而，請讀者改用英語思考問題，依下列例句，填出答案。

EXAMPLES

Argentina was independent from Spain in 1842.
India declared independence from Britain in 1947.
Myanmar now is the name of a south Asian country whose name used to be Burma before renaming.

QUESTIONS

Taiwan was independent from              in              .
The ROC declared independence from              in               .
ROC now is the name of an Asia-Pacific country whose name used to be                    before renaming.

如果台灣已經獨立，獨立於哪一年？從何獨立？「華獨」亦然，中華民國哪一年向哪個國家宣佈獨立？第三題，緬甸這個國家過去使用英帝國給他們的稱呼Burma，軍政府1989年採用緬甸語，改稱自己的國家為Myanmar（myan-mar）。民進黨說，台灣已經是個主權國家，「現在」國號為「中華民國」，以前叫作「台灣民國/Republic of Taiwan」嗎？

「獨立」一辭，英文的詞性是形容詞、副詞和名詞，但在漢語裡，「獨立」是動詞，如《論語．季氏》：余「嘗獨立」於中庭，「獨立」也者，就是獨自一人站立。《淮南子．脩務》「超然獨立，卓然離世。」形容一個人孤獨，遠離塵世，不同凡俗。嚴格說來，獨立在古漢語裡，並無政治意涵。詩經云「惠此中國，以綏四方」所指的「中國」是姬氏王朝分封家族的區域，「率土之濱，莫非王土」，顯示周人無「疆界」概念。秦始皇滅六國，統一天下後，漢人坐井觀天，以為天下就是中國，三國演義以「天下合久必分」開頭。整個支那史大致上是血緣不同民族爭奪板塊「分分合合」的歷史。孫中山雖提倡民族主義，滿腦子「大一統」，從未主張廣東省脫離大清帝國獨立，或滿、蒙、藏、疆獨立為民族國家。

合（unification）意味著「統一」，分（separation）則是「分裂」。對中國人而言，「合」與「分」才是對立的概念，而非「統Vs獨」。自古以來中國是陸權國，台灣不在其「天下」之內，何以有「分合」問題？

15世紀地球進入大航海時代，歐洲海權帝國興起，西葡荷英法紛紛在亞非美建立殖民地（Colony），一戰結束後，亞非人民覺醒，掀起了脫離殖民母國爭取獨立（Independence）的浪潮。因此，「殖」與「獨」才是對立的概念，但台灣卻掉入國共「統獨」的陷阱中，難以解脫。

德籍學者歐斯特哈梅爾（J. Osterhammel）在其著作《帝國主義的末日/Das Ende der Imperien》將1945至1975年，亞非大量原為歐洲強權的殖民地，脫離殖民母國獨立建國，稱之為「去殖民化/Dekolonisation」的過程，換句話說，「獨立」就是「去殖民化」，由殖民地的地位轉變成「主權國家」。

1913年全球有163個殖民地，1965年減至68個，1995年再減為33個。1920年國際聯盟（League of Nations）成立，由32個主權國家組成，當時全亞洲只有3個主權國家，分別是中國、日本、暹邏（1939年改稱泰國），來自非洲的國家僅南非和實際上是美國保護地的賴比瑞亞。1945年聯合國成立，會員國51個，1957年增為82個，1975年續增至144個，目前聯合國有193個會員國。二戰後幾乎所有的殖民地都已獨立成為主權國家，遺憾的是，台灣沒搭上這班歷史列車。

1917年美國總統威爾遜（T. W. Wilson）提出民族自決（National self-determination）的主張，任何政府須受治者同意（Consent of the governed），同時也要具有人民「普遍支持的合法性」（Popular legitimacy），各國不分弱小在國際上應享有平等的地位（Equality among nations）。使得歐亞非國家的知識份子紛紛覺醒。1918年12月威爾遜抵法參加巴黎和會，受到英雄般的歡迎，許多國家的民族主義者向他致書請願，原名阮愛國的胡志明就是其中的一位，他們希望擺脫被奴役的地位，由西方列強的屬地（Dependent territory）變成獨立的國家（Independent state）。

一戰後，亞非掀起了一波反殖民的浪潮，諸如，印度聖雄甘地領導的「不合作」運動，蘇卡諾領導印尼的青年運動，胡志明領導的反法國殖民運動，聚集在巴黎的非洲知識份子，如塞澤爾（Aime Cesaire）、桑戈爾（L. S. Senghor）則鼓吹黑人認同，致力於反殖民的民族解放運動，列寧則利用備受西方殖民強權壓迫的亞非民族，進行紅色滲透，輸出共產革命。

民族自決的風潮也吹向韓國，一戰結束後不久，一群「韓獨」激進人士致函威爾遜，呼籲美國應確保韓國人民的自決權，允許韓國獨立。在日本的「韓國青年獨立協會」在東京發表獨立宣言。1919年3月1日，韓國的宗教與民間團體簽署了一份《韓國獨立宣言》，並發起反日運動，上百萬朝鮮人走上街頭，高呼獨立的口號。

二戰結束，開啟了殖民帝國瓦解的時代，1945年8月15日裕仁天皇宣佈日本投降，二天後，蘇卡諾在雅加達宣佈脫離荷蘭，成立印度尼西亞共和國，過了三週，胡志明也宣佈越南獨立，馬來亞則遲至1957年宣佈獨立（1963年改名為馬來西亞），同年非洲的突尼西亞、摩洛哥獨立，英屬地原名為黃金海岸（Gold Coast），在曾經留學英美的政治領袖恩克魯瑪（K. Nkrumah）領導下，也在當年宣佈獨立，改國名迦納，他成了迦納共和國（Republic of Ghana）的國父。

1950年代法國原有意將阿爾及利亞以及託管地多哥、喀麥隆、馬達加斯加納入法國聯邦，但沒有成功，這些殖民地在1960年後紛紛獨立，阿爾及利亞是法國1830年征服的土地，稱不上是殖民地。然而，阿爾及利亞人卻執意要脫離法國，由「FLN/民族解放陣線」領導的獨立運動，遭到法國嚴厲鎮壓，爆發了血腥的戰爭，從1954打到1962，FLN在這場獨立戰爭中死了將近30萬人，法國終於同意依照雙方簽署的埃維昂協議（Evian Accords），讓阿爾及利亞人在1962年7月1日舉行公投，阿爾及利亞人幾乎一面倒的選擇獨立。7月3日法國承認阿爾及利亞是主權獨立的國家。

在非洲，單單1960年，就有14個法屬殖民地宣佈獨立，從1962至1968年，也有11個英屬殖民地獨立。此外，太平洋、印度洋和加勒比海的島嶼，也都在1960與1970年代紛紛走向獨立之路，如英屬的牙買加、千里達、托巴、巴貝多和蓋亞那於1962-1966年間獨立，位於印度洋的茅利塔尼亞1968年跟著獨立。

1974年葡萄牙政府實施非殖民化的政策，放棄海外殖民地，分佈在世界的葡屬殖民地紛紛獨立。東帝汶於1975年11月28日從葡萄牙獨立，成立東帝汶民主共和國，然而9天後即遭印尼軍隊強行佔領，隔年併為東帝汶省（Timor/Timur）。1999年8月30日，東帝汶人民在聯合國的監督下舉行了全民公投，絕大多數的投票贊成獨立。印尼軍方隨即展開報復，與東帝汶獨立人士組成的民兵，發生激烈戰鬥，大約有1,400名東帝汶人遭到殺害，有30萬人被強行驅離到西帝汶成為難民。直到1999年9月20日，以澳洲為首的國際部隊介入後，才結束了這場血腥的戰爭，經「聯合國東帝汶過渡行政當局」治理約2年半後，於2002年5月20日零時正式恢復獨立，國名為東帝汶民主共和國，2002年9月27日聯合國正式接納東帝汶為會員國。東帝汶是二戰結束以來，最後獨立的殖民地並加入聯合國的主權國家。

印度首任總理尼赫魯在獨立日發表演說。（圖：WIKI）

擺脫殖民地的地位建國，獨立日對於任何國家的人民，均具有神聖光榮的意義。1947年8月15日印度升起了新國旗，宣告脫離英國百年的殖民統治，正式成為獨立自主的國家。歷史學者迪特馬．羅特蒙特（Dietmar Rothermund）在《殖民統治的結束/Das Ende kolonialer herrschaft》描述了當天的場景，印度總理尼赫魯在德里發表演說：

這是歷史上極為罕見的時刻，我們將擺脫舊體制的束縛，迎接新體制，一個時代結束了，長期受壓迫的民族靈魂得到自由和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