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移民潮掀國家認同戰爭！美國多元化神話瀕臨破滅？

文/蔡鎤銘（淡江大學財務金融學系兼任教授）

引言

根據皮尤研究中心最新研究，2025年上半年，美國移民人口從1月的5,330萬降至6月的5,190萬，淨減少逾140萬人，為半世紀以來首次出現顯著下降。此一變化背後，是川普政府於2025年初再度上任後延續並加強的強硬移民政策，包括大規模驅逐行動與庇護限制。

移民人口的變化不僅反映政策轉向，更揭示美國長期以來在多元化與國家認同間的深層矛盾。從歷史上的排外運動到當代的移民爭議，這種矛盾一直貫穿著美國的發展歷程。

歷史轉折點：移民潮的消退

美國自建國以來即是一部移民史。1965年移民法改革後，移民來源從歐洲轉向拉美與亞洲，深刻改變人口結構與文化景觀。

近年來，美國移民人口持續成長，並在2025年1月達到創紀錄的5,330萬人，占總人口15.8%。然而這一增長趨勢在2025年出現明顯轉折，到6月時移民人口降至5,190萬人，占比下降至15.4%。

這個數字具有重要的歷史意義，它標誌著半個多世紀以來移民人口首次出現下降。這種逆轉不僅是統計數字上的變化，更反映美國社會對移民問題態度的深層轉變。

政策急轉彎：從開放到緊縮

移民人口的下降被廣泛歸因於美國移民政策的重大轉變。川普政府於2025年初再度上任後，實施了一系列強硬移民政策，包括在邊境宣布「入侵」狀態、嚴格限制庇護申請，以及在全美範圍內展開大規模移民執法和搜捕行動。

這些政策導致離開和被驅逐的移民數量超過抵達人數。國土安全部數據顯示，在川普上任後的200天內已逮捕35.9萬非法移民，並驅逐了33.2萬人。政府還計劃在年底前驅逐100萬非法移民，並對5,500萬持有效簽證的移民進行合規審查。

另一方面，拜登政府於2024年開始收緊的邊境移民政策也為這一轉變埋下伏筆。前後兩屆政府政策的「雙重夾擊」，共同導致移民人口的下降，顯示出美國在移民問題上的政治分歧正在加劇。

經濟衝擊：勞動力市場的困境

移民人口的減少對美國經濟和勞動力市場產生了直接影響。皮尤研究中心高級人口統計學家指出：「美國的勞動年齡人口已停止成長，這意味著勞動力成長的唯一途徑就是新移民的到來。如果勞動力不成長，經濟將會更加困難。」

數據顯示，移民在勞動力市場中的佔比已從年初的20%下降至19%，減少了約75萬移民工人。這一損失主要集中在建築業、農業、休閒娛樂及餐旅業等傳統上依賴移民勞動力的行業。

美國企業研究院的分析警告，美國在2025年可能面臨歷史上首次人口負成長。移民人數暴跌和出生率持續走低是主要原因，今年淨國際移民數量可能降至負52.5萬人，這種人口結構的變化將對美國經濟競爭力產生深遠影響。

執法爭議：種族定性的陰影

川普政府的移民執法方式引發了廣泛爭議。2025年9月，美國最高法院撤銷了聯邦法官在洛杉磯地區對移民相關無差別攔查的禁令。這些被批評為「流動巡邏」的執法行動被指控違反憲法第四修正案，涉及「赤裸裸的種族定性」。

政府辯稱，洛杉磯作為全美非法移民最多的地區（約200萬非法移民，占總人口十分之一），執法需要靈活性。代理總檢察長在聲請中表示，說西班牙語或從事特定工作（如建築或農場勞動）可能與非法居留的可能性相關。

然而這種邏輯受到強烈批評，反對者指出以概括性特徵取代個別化證據，無異於將整個族群污名化。數據顯示這些執法行動經常針對美國公民，特別是西語裔或其他膚色較深的族群，引發了關於公民權利受損的嚴重擔憂。

制度困境：合法移民的挑戰

美國的合法移民制度正面臨著嚴峻挑戰。現行移民制度對每個國家設有年度綠卡配額，國別限制導致來自墨西哥、中國大陸、印度和菲律賓等需求高的移民案件大量積壓。

根據美國國務院最新簽證公告，中國大陸申請者中等待時間最長的是親屬移民F4類別，目前排期停留在2008年1月。這意味著一些人要等待17年才能與家人團聚，這種漫長的等待對移民家庭造成了巨大困擾。

截至2025年10月，美國移民法庭案件積壓創下歷史新高，有370萬件尚待審理。其中相當一部分是透過庇護申請來延緩或避免被驅逐的個案。這種制度性的堵塞不僅影響移民家庭的基本權利，也削弱了美國吸引全球人才的能力。

歷史脈絡：認同衝突的根源

美國的移民爭議並非新現象，而是歷史上多元化與認同衝突的延續。1901年起，意大利、沙俄和奧匈帝國的窮人大量湧入美國，導致土生土長的盎格魯-撒克遜白人新教徒（WASP）成了少數群體。

在1900年，純正的美國人佔總人口的比例僅為三分之一，那時期也見證了三K黨的復興，他們不僅歧視黑人，還針對意大利人、波蘭人和俄羅斯人等族裔。1920年代，三K黨成員多達400萬，不僅包括南方白人，還包括了北部和中西部白人。

美國政治學家杭廷頓（Samuel Huntington）在《誰是美國人？》一書中，對拉丁裔移民的影響表示擔憂。他指出拉丁裔「透過兩種族群、兩種文化、兩種語言，把美國一分為二」，他們帶著雙重的國家和族群認同。這種對國家認同的憂慮，至今仍是美國移民辯論的核心議題。

未來展望：尋找平衡點

另一方面，合法移民渠道也在發生顯著變化。數據顯示，在職業移民簽證類別中，EB-1和EB-2人才類移民簽證呈現「狂飆式」成長。在2025財年前五個月中，中國大陸申請人拿到1,976張EB-1簽證，是去年同期的7.6倍。這顯示美國對高技能人才的歡迎度越來越高，暗示未來移民政策可能走向更明顯的「擇優」方向。

同時，美國國會正在審議一項名為《移民現代化法案》的提案，內容包括簡化綠卡審核流程、提高年度配額上限，以及設立「快速通道」以吸引AI、半導體、生物科技等領域的頂尖人才。若法案通過，將可能重塑美國移民制度的結構性瓶頸。

結語

美國歷史上將文化同化比喻為「轉化爐」，意指外來元素被投入其中，不僅被融化，還經歷了深層的質變與重塑。如今，這座轉化爐正面臨前所未有的壓力考驗。

移民人口的下降、政策的收緊、社會的分裂與經濟的需求交織成一場複雜的拉鋸戰。歷史的循環是否重演，取決於經濟需求與國家認同的較量。在全球化與民族主義的交錯中，美國如何平衡開放與控制，將決定這個移民國家的未來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