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期待,沒有一個是用口傳達得清楚的,也無法丟一本書給他看,或陪他們看一場教養電影以為可以告知的。在母親的愛裡,我發現這一切我說不出也教不會孩子的事。
文 / 歐陽永叔
我回到母親的身旁,全天陪著她,為她更衣、餵她吃飯。母親脊椎受傷後行動不便,現多臥床,翻動母親的身子並非易事,既要小心溫柔,又得趁勢動作;母親已全口無牙,嚥食緩慢,要很有耐心地一口一口餵食。母親逐漸老化失智,但是深層記憶時可喚醒,她對日語較感親切,我要唱歌給她聽、和她說日本話,反覆地說道:「媽媽我愛你」、「媽媽要保重」幾句她教我的話。母親多年來聽力受損,但在我賣力唱作之下,她竟也能禮貌應答,母子二人就這樣說上一陣子,誰也不感到煩累。我陪她坐殘障車去復健、推著坐在輪椅上的她四處散步,時有路人投以羨慕的眼光,彷彿有母親可以推出街頭也是一種神氣。母親雖然有時認得我,有時認不出,但是從她的眸子可見,她知道有一個跟她很親的人一直陪在她的身旁。
就這樣,我度過最近幾年來,心中最感到滿足的一段時光。直到一個禮拜終了,在回台北的車上,我回味著依偎在母親身邊的溫存,忽然想到,如果我正值青春期的孩子,可以看到我和母親的相處,哪怕只是一小片刻,我一輩子想要告訴他們的話,就都全在裡面了。
孩子大了以後,迭經磨撞之後,我已經知道自己對他們的影響力是微弱的,哪怕是與一把吉它或一面爵士鼓相比,都常自嘆弗如。為父的心腸所想的,只希望孩子慢慢地能累積智慧,有足夠的內蘊,可以在他們的一生當中,看到感動的事會流淚;見到孱弱的人知道憐恤;確知自己有能力可以安慰受傷悲愴的人;可以去鼓勵心志失喪的人;願意委身去做對自己沒有利益但會帶給別人快樂的事;聽到福音樂於與人分享。心底或許這麼想著,希望孩子不以俗世的價值為價值,逆向操作,庶幾可以逃避文明的災難。
而這些期待,沒有一個是用口頭傳達得清楚的,甚至越講越得到反效果;也無法丟一本書給他看,或陪他們看一場教養電影以為可以告知的。而在陪伴母親,在母親的愛裡,我發現這一切我說不出,也教不會孩子的事。
和老父老母朝夕生活的人,你們是多麼幸福啊!當父母衰老到必須由我們在床邊服侍的時候,我們的孩子也正好是「不聽話」的年齡,上帝早已安排好,這時我們什麼也不必說,只要天天輕輕地為父母按摩、溫柔地對父母說話、充滿喜樂地逗父母開心,乃至為父母擦屎擦尿、洗澡更衣。你要教導孩子的一切德性,就全在這裡面了,我們要的不只是「聽話」的孩子吧?我們要的是一個行得出善的孩子,而那一位時而認得我們,時認不得的老人家,原來是上帝派來賜福給我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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