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拼布(quilt of the Life)

(編按 本文是2006年作者為「義大國際中小學」的畢業生寫的致詞稿——生命的拼布(quilt of the Life)，作者是該校的首任校長。）

文  / 洪萬隆 (中山大學退休教授)
董事長、各位貴賓、各位家長、各位老師、各位畢業生及在校同學：

今天是本校創辦以來第二次畢業典禮，今年增加了國中部畢業生，幾年後也將有高中部的畢業同學加入畢業典禮的行列。雖然畢業了，但你們都還要繼續上學，事實上並沒有離開學校，那麼為什麼還要辦個畢業典禮呢？我認為，人生有許許多多的階段得去面對、去註解、去慶祝、去反省。就像我們替小孩做滿月、週歲、十六歲成年禮等，過了滿月、過了週歲、過了十六歲，生命依然過往、依然繼續成長。活動只是為了慶祝或註解人生的階段性目標，可以讓一個人在心中驕傲的吶喊。所以我們決定給畢業同學辦一個轟轟烈烈的畢業典禮。

剛剛在「記憶中的鴻爪」程序裡，每一位畢業生利用短短的二十秒鐘描述了他們在本校生活的點點滴滴，那麼生動活潑，那麼扣人心弦。在這兒的日子，他們彷彿共同編織了一塊美妙的「拼布」。

印地安人有個傳統，凡是女兒要出嫁，家族裡的女性長輩族人便會聚合起來同心協力地編織ㄧ塊「拼布」作為嫁妝，好讓出嫁的女兒帶走家裡人的關懷與祝福；或者，有要出遠門的年輕人，女性長輩也會從年輕人的長輩與好友中各剪一小塊他們的衣服，仔細用心的編織ㄧ條「拼布」，好讓出遠門的年輕人帶走族人滿滿的祝福與思念。

因此，今天我也要在這兒編織ㄧ塊祝福的拼布，讓你們放在心田，在未來的日子裡繼續編織。

每個人一生中一定有很多精采的片段，這些片段可能是神采飛揚的時候，可能是撫面痛哭的一刻，也有可能是歡天喜地，或是洩氣無奈的霎那。不管如何，每一痕記憶中的鴻爪都成了「生命拼布」的布片，布片有可能是色彩繽紛，也可能素色灰暗。不管是什麼顏色，拼在一起後都成了一塊充滿令人悸動的「生命拼布」。過些時候，回首撫拭，儘管每一塊布片色彩不一，都將是一整塊的感動，誰還記得那霎那的恩怨呢。

幾米一幅名曰〈照相本子〉的漫畫，畫面描寫有幾位小孩子，在足球場上勾肩搭背腳踏足球拍照，畫中人物面帶微笑，手比V字勝利手勢，影子被夕陽拖曳得長長的（也因為長長的影子，襯拖出某種淡淡的感傷）幾米在畫底下寫了幾行字：

天幾乎要暗了，還殘留最後一點夕陽的餘光。

那場球賽，我們一敗塗地，大家垂頭喪氣準備默默的離開。

我們還是舉出勝利的手勢吧！

多年以後，誰會記住這個令人喪志的黃昏呢？

他們將會看見我們如陽光般燦爛的笑容。

他的眉批才是重點：

人生不是一直都順遂的，

人生也不會一直是不如意的，

有些事等過去了　就只會記得美好的那一塊。

這就是「生命拼布」最有價值的部份。

著名的米歇爾將軍，退休之後走訪參與過的每一個戰役，佇立在戰場沉思，懷念壯烈犧牲的同袍。臨走時，會小心而虔誠地帶走一袋沙，這一袋袋的戰場沙粒遂成了他「生命拼布」的布片。

我自己也有一塊「生命的拼布」，現在回首凝視這塊拼布，每一塊似乎不起眼的布片，都是一段閃亮的記憶。

小時候，海邊村居的日子令人懷念。夏日黃昏，坐在老家院子的小板凳，托著腮，望著遠處海天相連之處，太陽剛下海平線，朵朵白雲排列出各種圖形意象，令人神迷。有時候，從奔走的雲堆中可以看到崇拜的布袋戲裡的英雄人物，正與惡人撕殺，霎間壞人敗下陣來，倉皇地往黑色雲堆裡逃，英雄以更快的速度追去……看得出神，忘了撿燒晚飯的材火，難免惹來一頓嘮叨。海邊「雲鄉」的故事一直深藏內心深處，及長離家，再也沒有看過那麼讓人神迷的雲彩了。

這是一塊灰白的兒時、故鄉、海、雲的布片。

記憶中第一本讓我日以繼夜不思茶飯一口氣看完的書，而且一看再看，直到現在仍令人難以釋手的便是《愛的教育》。尤其書中每月故事裡的〈千里尋母記〉更是屢屢讓我淚流滿面抽搐嗯哽久久不能自己，每當此時，母親總會靜靜的抱住我，不發一語。

這是一塊藍色的布片，放在我生命拼布的左上角，那年我十歲。

你們的生日party熱鬧好玩的吧。早期鄉下，父母健在，兒女是不准「慶生」的，以免折了父母的壽，頂多由母親煮一碗麵吃顆蛋，聊表對生日的敬意。在大約十二歲光景，農曆生日當天母親煮了一碗麵給我吃，並且訓示一番說：「你呀，人長得醜，家世平凡，能力平庸，因此日後有人願意跟你做朋友，在一起吃飯、玩耍都要心存感激。」有這種老媽實在沒話說，不過現在要聽這種「逆耳」忠言恐怕也不再可得，老人家已遠飄另一世界了。

這一塊布片雖然不是令人歡愉的鮮豔色彩，但卻成為我「生命拼布」構圖最中心的一塊。

每個年青的日子都想飛，只想早早離開家園去探索未知的世界，很少會溫柔地回頭看一下倚閭的華髮。當時，總是迷惑為什麼年青時每次離家，母親總會在行囊裡塞滿吃的穿的，但卻將我最喜歡的玩具、相片、書籍等留下來。她的理由是怕我弄丟了、弄壞了，我則報怨她多慮，管太多。刁不過我硬要帶走，母親最後無奈的嘆口氣。現在知道了……她可是要用這些我心愛的東西牽住我呀，是怕我一去不回，她要我有個牽掛回頭……荒繆吧！我真正的牽掛不應該是她嗎？……那時滿腦子裡想的只是展翅高飛……現在想回頭身影已杳。

這是一片令我悔恨的布片，每一次撫摸都會帶來內心的感嘆。

舉這些故事，主要是告訴你們，「生命的拼布」是這樣編織的，生命過程中每一個片段都值得記憶回味。「生命的拼布」不光是組合歡樂成功的布片，遇到困難的時候……不如意的時候………未來墜入情網的時候……畢業的時候……結婚的時候………初為人父母的時候………都是「生命拼布」的好材料。

從今天開始吧，將每一個重要時刻做成一塊布片，不管什麼顏色，把它編進你「生命的拼布」裡，你的生命將充滿幸福與回憶。祝福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