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孟堅專欄】為什麼霍金修改說「畢竟可能有一個創造的時刻」

羅伯特·P·克瑞斯(Robert P. Crease)最近在《自然》期刊上發表的<史蒂芬霍金是如何在宇宙是否有開端的問題上失誤的>(How Stephen Hawking flip-flopped on whether the Universe has a beginning)指出，「大爆炸真正代表什麼的問題仍然困擾著宇宙學家——霍金提供了不止一個答案。」(The question of what the Big Bang really represented still bamboozles cosmologists — and Hawking provided more than one answer.)。他告訴我們，最終為什麼霍金修改說「畢竟可能有一個創造的時刻」？羅伯特·P·克瑞斯(Robert P. Crease) 是紐約石溪大學哲學系教授兼系主任。他與彼得·邦德合著的最新著作是《洩密》。

文 /  班孟堅 綜合報導

關於時間的起源：史蒂芬霍金的最終理論

斯蒂芬霍金(1942–2018)五年前去世，但他的品牌永存。《時間簡史》(1988) 是這位標誌性理論物理學家的十幾本暢銷書中的第一本。霍金的最後一位合作者托馬斯·赫托格 (Thomas Hertog) 所著的新書《時間的起源》(On the Origin of Time) 講述了他的最終理論。我忍不住說是時候了。

赫爾托格的書是宇宙學的精彩之旅，宇宙起源的科學。現代宇宙學的第一次開花出現在 1930 年代，當時觀測讓天文學家意識到宇宙正在膨漲。兩種對首要性的解釋：「穩態」理論，認為宇宙是永恆的，不斷創造新的部分來推動膨脹；和「大爆炸」理論，該理論認為宇宙從無限小的起點開始伸展。

在 1960 年代，宇宙微波背景輻射的發現、瀰漫整個空間的輻射以及大爆炸理論所預測的輻射似乎平息了爭論。但新的爭論爆發了——就在霍金加入爭論的時候。

霍金宣布畢竟可能有一個創造的時刻

1981 年，在梵蒂岡宗座科學院的一次宇宙學會議上，他公然反對大爆炸理論的核心原則，提出宇宙沒有創造時刻。他的建議與正在發展的其他宏偉思想相得益彰，例如宇宙膨漲理論，它提供了一種消除大爆炸圖景中一些不一致之處的方法。這一理論表明，宇宙可能是多元宇宙的一部分——一個更廣闊的宇宙中的眾多宇宙之一。但霍金修改了他的觀點。2016 年——再次在宗座學院——他宣布畢竟可能有一個創造的時刻。曾經牢不可破的多元宇宙理論現在煙消雲散，Hertog 寫道，「就像太陽降臨之前的雪」。

《時間的起源》中的大部分內容都使用通俗易懂的語言和隱喻來描述這些主題以及更多主題。Hertog 講述了一些有趣的軼事，例如霍金的醫生只有在得知他與教皇弗朗西斯會面後才允許這位生病的物理學家去梵蒂岡。他還回憶說，在霍金關於暴漲理論的演講中，該領域的創始人、宇宙學家安德烈·林德提供了俄語的現場翻譯——中途才發現霍金拒絕了林德的觀點。

通向書名的「最終理論」是一條漫長而曲折的道路。離得越近，數學的東西就越多，離常識也就越遠。現在的路標類似於禪宗教學中使用的深不可測的公案，例如「從前沒有時間」的想法。宇宙的最終理論是它是「全息的」；五維空間中的四維膜和更廣闊的隱藏現實的一小部分。Hertog 承認這「聽起來可能離譜」。

史蒂芬·霍金：影響他職業生涯的三篇出版物

最後的理論還有更多非凡的品質。Hertog 寫道，古典宇宙學家尋求一種「無處不在的視角」來觀察宇宙的展開，就好像從一個抽象的、外部的角度一樣。但量子力學的奇異含義，即觀察行為似乎創造了所觀察到的東西，使宇宙學家自己有效地成為宇宙起源的固定者。「它是，」Hertog 寫道，「就好像今天的觀察行為可以追溯地確定‘當時’大爆炸的結果。」 Hertog 希望霍金的理論可以預示著「一種新的科學和人類世界觀」，這將徹底改變人類的「知識和創造力」。

品牌背後的人

《論時間的起源》有兩個令人惱火的特點。一是品牌化。赫爾托格沉迷於對霍金的崇拜，稱他為「德爾菲神諭」、「科學使徒」、「奇蹟」和「我所知道的最自由的人」，他擁有「無與倫比的直覺」，他的骨灰是公正地安葬在倫敦威斯敏斯特教堂艾薩克·牛頓和查爾斯·達爾文的墳墓附近。

滔滔不絕的言論並不能讓人真正了解霍金的性格。它也不公平地對待像雅各布·貝肯斯坦這樣的關鍵人物，霍金最初拒絕了他關於黑洞熵的工作，然後將其作為自己理論的核心。而且這本書沒有提供任何關於霍金所依賴的大規模技術、制度和官僚基礎設施的概念，這些基礎設施在 Hélène Mialet 2012 年出版的《霍金公司》一書中得到了巧妙的描述。

科學哲學家研究科學家如何研究自然世界

惱怒的第二個來源是赫爾托格對哲學的蔑視。他將哲學家——就像霍金生前所做的那樣——視為思考諸如是否存在大爆炸等概念的競爭對手，並暗示物理學家喜歡通過將數學方法應用於他們認為的哲學問題來超越他們。但那會誤會哲學家所做的事情。科學家研究自然世界，而科學哲學家研究科學家如何研究自然世界。霍金和赫爾托格的態度讓我想起了蘇格拉底對那些認為他們對一件事的了解使他們有資格認為他們對許多其他事情同樣了解的人的哀嘆。

赫爾托格對二十世紀最重要的哲學家之一漢娜·阿倫特 (Hannah Arendt) 的處理尤其可笑。她和霍金都表示他們反對「無處不在的觀點」，Hertog 將其解釋為「漢娜遇見斯蒂芬」的意思。由此，Hertog 似乎在敦促其他理論家否認宇宙具有「確定的時空、明確的起點和獨特的演化」的經典圖景。然而，阿倫特批評了聲稱最終客觀性的理論和數學語言，將語言從常識中分離出來，並使我們對宇宙的理解與經驗保持距離——這是一條與赫托格無關的推理路線。

宇宙學家經常犯錯誤，但從不懷疑

讀完這本書，我不禁想起蘇聯物理學家列夫朗道的一句話——赫爾托格輕蔑地引用了這句話，但沒有註明出處——宇宙學家「經常犯錯誤，但從不懷疑」。這句話似乎是正確的。儘管如此，拋開學科的傲慢，《論時間的起源》讓您欣賞宇宙學家，理解他們的理論並意識到他們的缺陷，同時同情那些信心很快就會被摧毀的人。這本書甚至讓你期待他們的下一個「最終」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