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九份囡仔,是一種人不親土親的認同。
我的母親是九份國小畢業。因為二戰盟軍轟炸基隆港,飛機繞到九份,空襲警報響起,大人小孩躲入防空洞,無法到學校上課。1945年台灣光復,母親9歲才唸小學,和「國民阿嬤」陳淑芳是同學。
最近他們班開70幾年的同學會,來了四桌的同學。母親說,陳淑芳很重感情,從拍戲的現場趕來,大家能多聚一下就是感恩。
我的母親是典型台灣人說的「油麻菜籽命」,剛出生,簡家送給陳家當養女。簡家小孩多,生父在金坑附近「撿花仔」,養不了全家人;陳家外公元配未生育,收母親為養女。
陳家是「整金坑」的頭家,也就是有礦場請工班來挖金礦,一但「得金坑」,挖到金子,日子較好過。
母親深情地說,養母沒生哪有奶水,小嬰兒抱到「下間」給生母餵奶。
九份山城沿山築屋,階梯縱橫交錯相連,一般稱靠山頂的房子「頂間」,階梯往下是「下間」。
黑暗時行路 最怕魔神仔
母親小時候頂間下間走來走去,大人呼喚去柑仔店「打燒酒」,有時暗黑梯道,半走半跑,烏漆麻黑嚇的半死,她說小時候在九份最怕魔神仔出現。
黃金山城故事說不完,母親最近講「黑煙」的故事給我們聽:「養母38歲過身,病痛逝前難忍苦痛,養父抓一把「黑煙」給6歲的我,特別交代好好抓緊手心中,不能丟掉,也不可偷看。我打開手心瞄一眼,就是躺臥在床窗吃鴉片大人抽的黑煙啊。」
可見那時九份人經濟條件有多好。我小時候看到家裡桌頭有砂金塊,造型像一座山,直立碟盤上當擺飾。
陳家養母迷信算命仙,說命中註定有兒,後來對養女不聞不問,三餐沒一頓飯好好吃。母親說,5、6歲坐在戶碇頭,等著養父回來,問說吃飯了沒,餓到無力搖頭,整天沒吃東西。
陳家養母病逝後,養父續弦,就是養育我的外婆。當時她是吳家大小姐,因打理家務遲誤姻緣。吳家阿祖當保正,相當現在村長,九份庄頭甚有勢面。
油麻菜籽命 悲情訴不盡
母親油麻菜籽命,小時候養母疏於照顧她;又有後母,人說「春天後母面」,後母時疼愛時虐待,母親命運不由人的親身經歷,比九份背景的電影「悲情城市」、「八番坑口的新娘」更悲情。
日本時代黃金開採產量多,九份到1960年代金坑挖到漸漸枯竭,黃金山城才沒落。現在探勘技術進步,澳洲有團隊探測九份還有黃金蘊藏量,隔一陣子就引來一些淘金客。
聽說日本人當年船載黃金從基隆港一船一船往日本載,可想產量之多。
母親回憶挖黃金的小故事,「崩金脈」時砂金一直挖出,識貨的礦工用便當鋁盒裝的滿滿的,想躲開工班長的監督。
外公是金坑的老闆,有時自己沒下坑挖,如果哪一番坑出金,各番坑都知道,外公最後才知,金仔都被工人挖走了。
母親的生父養家壓力大,沒有經濟能力,只能當「撿花仔」,也就是在各番坑偷挖,一聽哪番坑出金仔,就自組小型工班,一人架樑往前推,一人沿洞內挖,一人搬石頭出坑;同時要躲正式工班的查察,也要趁老闆和礦工都不注意時挖,所以叫撿花仔,多多少少看能不能撿一點金子。
1945年日本敗戰後,九份的警察公務員和做金坑生意人陸續遣送回日本,母親聽大人說,當時日本人把黃金搓成條狀,包在鉛鐵絲內,當成綑綁行李和皮箱的工具,九份的黃金飄洋過海回去日本,當戰後重建的資本。
「我的母親」是從小我們寫作文的題目,我的母親那一代的故事,我們的作文寫不完,九份故事訴不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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