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美國新右翼：後自由主義浪潮下的政治秩序重塑

文/蔡鎤銘（淡江大學財務金融學系兼任教授）

引言

美國政治正處於歷史性轉型期。2016年川普（Donald Trump）的當選揭露新自由主義秩序的裂痕，催生了「新右翼」（New Right）運動。這股力量挑戰全球化與市場至上主義，強調民族主義、勞動階級權益與文化傳統。2024年川普再次當選，新右翼影響力滲透政府高層，其政策在移民、經濟與文化領域顯現。然而，2025年6月7日洛杉磯針對非法移民的突擊執法引發全國抗議，凸顯新右翼政策的爭議性與社會分裂。本文探討新右翼的起源、思想基礎、政策影響及後川普時代的挑戰與機遇。

新右翼的起源與思想核心

2012年，共和黨總統候選人羅姆尼（Mitt Romney）不敵歐巴馬（Barack Obama），選舉失利促使共和黨發布《成長與機遇項目》（Growth and Opportunity Project），即「GOP autopsy」報告，進行自我檢討。報告建議擴大對少數族裔、勞動階層及LGBTQ社群的吸引力，但其包容性路線與黨內傳統保守主義衝突，尤其在移民政策上，羅姆尼的「自願遣返」提議因被批不人道而招致反彈，為新右翼的民族主義訴求埋下種子。

新右翼質疑新自由主義的市場原則。歷史學家蓋斯特（Gary Gerstle）在其著作《新自由主義的終焉》中指出，美國政治秩序約每30至40年更替，從1930年代的「新政秩序」到1970年代的「新自由主義秩序」，如今面臨斷層。新右翼認為，市場經濟與全球化損害勞動階級的「核心家庭」，導致住宅短缺、藥物濫用及社會不穩，主張以家庭與社區為基礎重建國家，試圖將共和黨轉型為現代勞動階級政黨。

新右翼透過智庫與媒體建構思想網絡。2020年，奧倫・卡斯（Oren Cass）創辦「美國羅盤」（American Compass），提倡產業政策、勞工優先及對中國大陸的經濟脫鉤。《American Affairs》、《Compact》及「國家保守主義會議」（NatCon）匯聚約拉姆・哈佐尼（Yoram Hazony）、索拉布・阿瑪里（Sohrab Ahmari）等思想家，推動後自由主義哲學。NatCon自2019年首屆會議以來，成為新右翼思想的象徵性平台，強調民族主義與文化保守，使其從邊緣走向主流。

新右翼的移民政策與社會反響

2025年6月7日，移民與海關執法局（ICE）在洛杉磯市中心展開針對非法移民的大規模突擊搜捕，引發全國十餘城市抗議，包括紐約、波士頓、西雅圖、達拉斯、亞特蘭大、匹茲堡、夏洛特及華盛頓特區。據CNN報道，舊金山約150人因抗議被捕，洛杉磯抗議者攻擊商铺，導致警方與示威者衝突。加州州長紐森（Gavin Newsom）威脅拒繳聯邦稅務以抗議川普政府縮減加州經費的計畫，並要求國防部長赫格塞斯（Pete Hegseth）撤回部署2000名國民警衛隊的命令，凸顯聯邦與地方的緊張關係。

新右翼的移民政策強調國家主權與身份認同，主張擴大渡航禁令、嚴格簽證發放及大規模遣返非法移民。副總統萬斯（J.D. Vance）與國務卿盧比歐（Marco Rubio）支持這些措施，認為非法移民威脅經濟穩定與文化凝聚力。然而，抗議浪潮顯示政策執行面臨強烈阻力，特別在民主黨控制的加州，地方反對聲浪尤為激烈，凸顯新右翼強硬立場引發的社會分裂。

新右翼在川普政權中的影響

2016年川普首次當選，新右翼視其為理念制度化的媒介，但第一任期內，政策由傳統共和黨精英主導，如財政部長姆努欽（Steven Mnuchin）與國家安全顧問博爾頓（John Bolton），偏向大企業減稅與強硬外交，新右翼的民族主義與經濟民粹主義僅停留於言論。2024年川普再選，新右翼影響力顯著增強，萬斯與盧比歐進入政權核心，推動關稅保護、產業振興及文化保守政策，如廢除多樣性、公平性與包容性（DEI）計劃及教育部門改革。

新右翼嘗試與勞工團體合作，顯示共和黨傳統反工會立場的轉變。2025年3月，霍利（Josh Hawley）參議員與民主黨參議員共同提出《勞動契約迅速化法案》（Faster Labor Contracts Act），要求新成立工會在10天內啟動勞資談判，若無進展則進入調解與仲裁，獲全美卡車司機工會（Teamsters）支持。然而，近期通過的稅制法案包含大企業與富裕階層減稅，與新右翼的勞工優先理念相悖，顯示其影響尚未全面主導。

新右翼的經濟政策還包括對大陸的「戰略脫鉤」，強調減少對大陸製造業的依賴，推動美國製造業回流。美國羅盤等智庫提出具體建議，如補貼國內產業與限制技術出口，試圖重塑全球供應鏈，但這些政策在共和黨內部仍面臨自由市場派的反對。

新右翼的挑戰與未來展望

新右翼的影響力受川普個人風格制約，其不可預測的決策可能削弱理念制度化。外交上，共和黨內部對縮減國際參與的分歧未解，部分參議員支持對烏克蘭援助及對俄羅斯制裁，與新右翼的孤立主義相左。2024年選舉顯示，新右翼依賴川普的個人魅力與共和黨既有組織，獨立動員能力有限。「2025計劃」（Project 2025）由遺產基金會主導，包含政策文書、人事清單與組織設計，為新右翼提供進入聯邦政府的人事管道，但其與傳統保守派的合作顯示新右翼尚未完全主導共和黨。

2028年大選將是「後川普時代」的關鍵試驗。新右翼需將思想領導力轉化為政治正統性，否則可能淪為一時現象。共和黨內部的理念競爭將取代個人崇拜，若新新右翼提出契合勞動階級的保守願景，或許能脫穎而出。2025年6月，美國羅盤五週年活動在華盛頓舉行，盧比歐與萬斯強調需20年長期努力重建「常識經濟政策」，顯示新右翼將運動視為長期政治項目，但其能否克服黨內分歧與社會抗議的挑戰，仍待觀察。

新右翼與傳統保守派的關係既緊張又互補。遺產基金會等傳統勢力雖不完全認同新右翼的後自由主義，但透過「2025計劃」等合作，雙方協力試圖影響政府政策。這種策略性結盟顯示新右翼的現實政治考量，但也凸顯其尚未完全取代傳統保守主義的局限。

結語

新右翼的崛起標誌美國政治秩序的潛在轉型，其挑戰新自由主義的努力已滲透共和黨核心，影響移民、經濟與文化政策。然而，2025年6月7日起洛杉磯和其他十多個城市的移民抗議顯示，強硬政策引發社會分裂，執行面臨挑戰。2028年大選將是新右翼從思想運動昇華為主導未來的政治力量的關鍵時刻。後自由主義時代的藍圖正在繪製，其最終輪廓尚待時間揭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