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雜的童年
母親生於西元1927年台灣南投內轆,一出生就歹命。她的生母是一名婢女,隨著她的阿娘(女主人,一位千金小姐)嫁到南投軍功寮的阮員外家的少爺為妻,照例阿娘帶著隨身婢女出嫁,夫君自然納婢為妾。豈知此阿娘無肚量,阮少爺也無膽量。母女倆被逐出阮家大門,母再嫁,女由曾家人收養,母女分散。
曾家也很複雜,家境富裕,老爺不育,娶一妻一妾,我母親的養母是曾家的妾,母親的童年難免受到大房一家人的歧視和欺侮,甚至十幾年,我到外婆家也不曾見過大房給個好臉色,可見母親的童年在人家的屋簷下,過得多麼委屈啊!
所幸母親的養母真心疼她,讓她上小學。畢業之後除了做農事、家事,還在鄉里的幼稚園任教職。
母親的養父(我的外公b)因年邁去世,養母年輕,遂再招鄧姓的男子為夫(外公c),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戰被日軍徵為軍伕,戰後歸鄉,和我外婆婚後又生了三位子女,加上外公 c和前妻生的兒子及外婆領養的男孩,母親頓時成為五個無血緣弟妹的大姊。
身為大姊,我母親真心照顧弟妹們,她能一直受到這五位非血統弟妹家族的敬重,絕非偶然。至今每到農曆正月初二,娘家的人都派人接我母親回內轆的娘家。
結婚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不久,我母親和父親結婚了,彼時物資缺乏,她的嫁妝不豐,連梳妝台的鏡面都凹凸不平,鏡中人像扭曲變形,忍了二十多年,我在領到第一份薪水當天就把不平的鏡面換掉了。
母親嫁給鄒家,是個大家庭,上有公婆,下有五位姑叔,三位叔叔都在台中就學。除二叔文哲讀台中師範住校以外,母親凌晨四點就要為就讀台中農校和台中商校的叔叔們做便當,好讓他們趕火車上學,70年前,南投和台中之間只有火車相通。
平日的工作重,上山砍材、臨井挑水、畚堆及糞坑要清、水塘洗衣、以及起火煮三餐等,是她相當吃力的例行工作,還得款待盲眼的公公和養育我們六個孩子。此外,家中還有幾分田地,種有水耕空心菜,番薯、樹薯、香蕉和花生等輪作作物,也由我母親負責所有下田耕作農事,不僅養豬出售供給我們的學費,還養雞、鴨、鵝及火雞等等家禽,供年節宰殺拜神明、請過客,客人吃剩的,才輪到我們六個飢餓的小鬼。每天都忙得頭昏眼花,手忙腳亂,已無餘力照料我們六個她親生孩子了。
兩個姑姑先後嫁人,多年以後或因家庭婚姻失敗,或事業失敗,先後各自帶著六個小孩子回娘家投靠,母親默默地接納他們,協助她們度過難關。儘管年輕時候姑嫂不睦,最後二位姑姑對我媽感恩不已。
回想起來真可怕,以她嬌小的身材如何挑起這麼粗重的工作呢?一做三十多年!其實過程中,母親也曾經受不了而離家出走過,最終還是放不下我們六個小孩而出走失敗。不甘情願,勉強回來。
認親
由於我母親日日想念她的生母,父親就勤跑尋找,終於從戶政系統找到了外婆的線索!原來外婆改嫁到北斗林家。
約好日子,全家八口一起去見外婆。媽媽的親生母,失散多年。總算要見面了。
四十年不見的這對母女,抱頭痛哭,其他的人也頻頻揮淚,場面哀戚感人。見過面,了心願。於是我多了兩位有血統關係,如花似玉的阿姨,和第四位外公(外公d),這位最後露臉的外公d,非但不怪外婆隱瞞過去生女的事,更寬宏大量,情願我們早日來相認親。
經過四十年才來認親娘是晚了,母女相見時,外婆已得帕金森氏症,手抖個不停。
轉運
母親早年的歹命,到了晚年有改運轉機,否極泰來的現象。九十多歲,子孫已滿堂。頭腦清明,行動自由,外丹功的同班學員稱呼我母親為〔寶貝〕,她成為典型的〔好命婆婆〕。殊不知,她的好命是經歷一生的勞碌、委屈和困苦換來的。也就是說,她並非天生好命,而是一生當中,不斷的和命運搏鬥終於獲得逆轉勝!
雖然她的原生阮家的後代不時的向母親示好,但是她總是冷漠以對。拒絕和阮家往來。
或許她已經看破人間的冷暖真偽。不過她對世間仍然有期待,她說她最大的願望是(一個完整的家),眾子孫在她教誨之下,整個家族同心協力,完整美滿。
我的四個外公鋪陳了我母親曲折的一生。雖然辛苦,我認為她是勝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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