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在美國的「雙重博弈」下，委內瑞拉正走向何方？

文/蔡鎤銘（淡江大學財務金融學系兼任教授）

引言

在台灣地區的語境下，「雙重博弈」這個詞彙，常被用來形容一種既合作又競爭的複雜關係。華盛頓對委內瑞拉的政策，恰恰完美地詮釋了這種雙重性。一邊是軍事威懾與嚴厲制裁的重拳，另一邊卻是石油貿易的暗中往來。這種看似矛盾的策略，揭示了美國外交在理想主義與現實利益之間的艱難權衡。

強硬派的「最大壓力」戰略

以美國國務卿盧比歐（Marco Rubio）為代表的華盛頓強硬派，始終主張對委內瑞拉總統馬杜羅（Nicolás Maduro）政權施以「最大壓力」。他們的論點基於一種強烈的意識形態立場：將馬杜羅政權描繪成一個與毒品走私及犯罪組織緊密相連的「毒品國家」。為了支持這一說法，他們將其與臭名昭著的「太陽卡特爾」和「阿拉瓜火車頭」等組織聯繫在一起，試圖在國際上製造一種「馬杜羅政權是非法且危險」的輿論氛圍。

這種強硬姿態不僅停留在口頭上。美國政府透過一系列嚴厲的經濟制裁，試圖切斷馬杜羅政權的財政來源。同時，更採取了具體的軍事行動，將美國海軍艦艇、兩棲作戰中隊及核子潛艇部署至加勒比海域。這些軍事部署，表面上是為了打擊毒品走私，但其更深層次的意圖，是透過軍事存在來向馬杜羅政權施加直接壓力，並傳達一個清晰的訊號：華盛頓隨時準備採取更為強硬的行動。

此外，強硬派也積極與委內瑞拉反對派保持密切合作。他們支持反對派領袖馬查多（María Corina Machado）和烏魯蒂亞（Edmundo González Urrutia），並試圖透過支持反對派來推動委內瑞拉的政權變革。他們相信，只有透過外部壓力與內部反對勢力的結合，才能最終推翻馬杜羅，並為委內瑞拉帶來民主與穩定。

務實派的石油利益考量

儘管華盛頓的強硬派聲音高漲，但美國內部也存在著一股不可忽視的務實勢力。這股勢力更傾向於從經濟和能源的角度來考量美國在委內瑞拉的利益。以美國總統川普（Donald Trump）的特使格雷內爾（Richard Grenell）為代表，他們更看重委內瑞拉龐大的石油儲量，以及其對美國能源市場的潛在價值。

這種務實考量在實際行動中展現得淋漓盡致。儘管美國對委內瑞拉實施了嚴格的制裁，但雪佛龍（Chevron）公司的油輪卻持續從委內瑞拉裝載原油，並將其運送至美國的煉油廠。據估計，這項特殊的貿易管道每年為美國帶來約四十億美元的經濟收益。這種現象顯示，即使在軍事壓力與政治制裁的背後，美國的經濟利益考量也從未停止運作。

這種雙重標準的存在，使得美國的委內瑞拉政策顯得極為複雜且矛盾。它既想透過施壓來達到政治目的，又無法完全割捨委內瑞拉的能源資源。這種內部的博弈，使得華盛頓的對委政策猶如一場走鋼索的表演，在強硬與務實之間尋求一種微妙的平衡。

內部分歧與外部挑戰

華盛頓對委內瑞拉的雙重博弈，其背後是不同派系與利益集團之間的激烈鬥爭。這不僅是意識形態的衝突，更是對國家利益不同理解的體現。一派認為，推動民主與打擊犯罪是美國的首要任務；另一派則認為，確保能源供應與維護經濟利益才是更為重要的考量。這種內部的分歧，使得美國的委內瑞拉政策缺乏一致性與協調性。

除了內部的分歧，美國在委內瑞拉的政策也面臨著來自外部的挑戰。中國大陸與俄羅斯在委內瑞拉扮演著越來越重要的角色。這兩個國家不僅是委內瑞拉的重要貿易夥伴，也為其提供了政治與軍事上的支持。這使得美國在委內瑞拉的影響力受到制衡。如果美國繼續採取強硬路線，可能會進一步將委內瑞拉推向其地緣政治對手。

此外，委內瑞拉內部的複雜政治動態也使得美國的策略難以奏效。儘管反對派得到了美國的支持，但其內部存在嚴重的分裂與矛盾。如果反對派無法團結一致，並提出一個可信的替代方案，那麼即使馬杜羅政權倒台，也可能無法實現一個穩定的民主過渡。同時，軍方在委內瑞拉政治中扮演著關鍵角色。如果美國的策略未能爭取到軍方的支持，反而可能導致軍事政變，從而使委內瑞拉陷入更深的混亂。

不確定的未來與潛在風險

華盛頓的雙重博弈，使得委內瑞拉的未來充滿了不確定性。一方面，緊張局勢可能會逐步升級，導致人道危機進一步加劇；另一方面，突然的政權變動，卻可能導致權力真空，甚至催生一個軍事政權，而非一個民主過渡。這不僅可能使委內瑞拉人民付出更為沉重的代價，也可能對整個地區的穩定構成威脅。

專家們對這種情況表示擔憂。他們指出，將「太陽卡特爾」字面上解讀為一個實際存在的毒品集團可能過於武斷，且缺乏確鑿的證據來顯示「阿拉瓜火車頭」等犯罪組織與馬杜羅政府之間有直接關聯。同時，美國的制裁，儘管對委內瑞拉經濟造成了沉重打擊，卻也可能間接助長了非法活動與走私貿易的成長。這使得美國的政策不僅未能達到預期效果，反而可能加劇了委內瑞拉的混亂。

在這種複雜的背景下，華盛頓的決策者們必須謹慎權衡其行動的長期後果。單純的「最大壓力」策略，可能無法解決委內瑞拉的根本問題，反而可能導致意想不到的後果。或許，華盛頓應該在施壓的同時，尋求與委內瑞拉政府及反對派進行對話，以期找到一個和平解決危機的途徑。這不僅符合美國的長期利益，也符合委內瑞拉人民的福祉。

結語：雙重博弈下的無解困境

華盛頓對委內瑞拉的「雙重博弈」，揭示了其外交政策在理想與現實之間的困境。美國既想透過制裁和軍事部署來推動民主變革，又無法割捨對委內瑞拉石油資源的利益。這種矛盾的策略，不僅使委內瑞拉局勢更加複雜，也讓該國的未來充滿不確定性。

這場博弈沒有絕對的贏家，其最終結果將考驗著美國外交政策的智慧，並對委內瑞拉乃至整個拉丁美洲地區產生深遠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