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作家與戰士 ——記述與專制政府抗爭的作家們

田牧（德國）

在世界民主運動的整個進程中，作家始終發揮著積極作用。

十幾年前我寫過《文人與國家》的文章，文中表示：「沒有文化，沒有讀書人，我們今天可能依然處在原始社會、奴隸社會。人類社會每一次的變革和革命，或者說發展和進步，從來就離不開知識，離不開讀書人，讀書人總是一馬當先，發揮了正面的積極的影響力，其作用不容小覷。」

這些天的布萊德國際筆會和平委員會年會，與世界各地的作家們相聚與交流，頗為感慨，在此匆匆記述幾位令筆者心動的不一般人物……。

被迫流亡他鄉的藝術家

伊琳娜·科茲卡瓦（Iryna Kozikava），是一位白俄羅斯秀美藝術家，她的作品涉及手繪、刺繡與陶瓷繪畫，將粉彩、水彩、卡片、陶瓷等，與鮮花、草葉、水果、及多彩的民間故事、人物與民族服飾等，創作與繪制成渾然一體的藝術品，其藝術風格，呈現了平靜、童真與獨創性，可稱作是天真派藝術家。

伊琳娜在白俄羅斯筆會中擔任執行主任，她致力於弘揚白俄羅斯文化，同時在白俄羅斯文化領域倡導人權，捍衛言論自由，維護與保障文化工作者的權利。白俄羅斯筆會作為一個特別關注作家和文化界人士的人權組織，監測並記錄了白俄羅斯侵犯人權和文化權利的行為。

伊琳娜也參加了瑞典學院的「領導者實驗室（SI Leader Lab）」項目，這是一個培訓組織者領導能力的機構，面向各國 100 位具有影響力的民間社會領袖，為東歐、西巴爾幹地區和土耳其的公民社會、文化和媒體領域的領導者而設計，旨在探索創新工具與合作形式。將提升申請參加者的領導技能，強化所在組織的領導與運作工作，並在一個充滿啟發的同行網絡中交流知識。該項目以線上形式進行，持續數月，最後在瑞典舉行為期一周的會議。

經過瑞典學院的項目培訓，幫助參加者拓展與提升了領導與組織技能，並建立了國際夥伴關系。伊琳娜表示：「我們的核心使命是發展和推廣白俄羅斯文化，維護言論自由，保護作家、記者和文學專業人士的權利。」

白俄羅斯筆會在2020年的「重建白俄羅斯文學版圖」運動中，受到了政府的強力壓制、許多作家、藝術家、筆會成員流亡國外。當然，白俄羅斯筆會決不會怯步，將繼續致力於展開文化運動倡議，促進文化和人權，探索新的文學格局，繞過審查的可能性，並推廣與聯絡白俄羅斯國內外的廣大讀者參與進來。

伊琳娜說：我與丈夫、孩子現在流亡於波蘭，不能回到白俄羅斯，但是我們一家已得到波蘭政府的居住批准，現在生活穩定安逸。但我的哥哥馬克西姆·茲納克（Maksim Znak），已被白俄羅斯政府判刑10年，現在身陷囹圄。我十分思念哥哥，她遞給我們一張明信卡，上面繪制了思念中的「一少女與影子男士會面圖」。伊琳娜說：「這影子就是我哥哥。」

勇於挑戰舊體制的人

馬克西姆·茲納克（Maksim Znak），出生於1981年9月4日，白俄羅斯人。他畢業於白俄羅斯國立大學，獲得了法學博士學位。他是律師、政治家，是總統參選人維克塔爾·巴巴裏卡（Viktar Babaryka）的團隊成員，並擔任白俄羅斯政治活動家、權力移交協調委員會主席、2020年白俄羅斯總統選舉候選人之一斯維特蘭娜·季哈諾夫斯卡婭（Sviatlana Tsikhanouskaya）的辯護律師。他參加了2020-2021年白俄羅斯反對盧卡申科統治的抗議活動，並擔任反抗運動協調委員會主席團成員。在斯維特蘭娜·季哈諾夫斯卡婭離開白俄羅斯後，茲納克與反對派領導人瑪麗亞·科列斯尼科娃一起，積極參加了反對盧卡申科政府的示威和抗議活動，最終被白俄羅斯當局逮捕，並判處 10 年監禁。

2020年白俄羅斯總統大選之前，茲納克為總統候選人維克塔爾·巴巴裏卡提供法律支持，後者在盧卡申科26年的白俄羅斯總統任期內於2020年6月被捕入獄。
茲納克是白俄羅斯協調委員會主席團成員之一，該委員會旨在幫助協調白俄羅斯的民主過渡。他被廣泛認為是協調委員會的最後一名活躍成員。在他的同事和前反對派領導人瑪麗亞·科列斯尼科娃被強制驅逐出境僅兩天後，茲納克被盧卡申科的支持者拘留。

2020年9月9日，茲納克原計劃與巴巴裏卡一起參加視頻新聞發布會，卻在這一天被一群蒙面便衣男子綁架並拘留。協調委員會一直無法聯系到茲納克，他被描述為「失蹤人員」。

2021年8月4日，茲納克在被拘留近11個月後，在明斯克地區法院接受閉門審判，面臨最高12年監禁，他拒不認罪。2021年9月6日，茲納克被判處10年監禁。國際特赦組織譴責了這一判決。

伊琳娜說：「哥哥是無罪的，他是在為白俄羅斯爭取建立真正的民主制度，他代表的是社會進步力量。」現在他們兄妹完全失去了聯絡，她非常思念哥哥，期望他能早日恢復自由。今年5月，德國宗教協會將在德累斯頓教堂，為伊琳娜舉辦個人藝術展覽，屆時也會為其兄長茲納克的自由而呼籲吶喊，爭取國際社會的聲援與幫助。

白俄羅斯盧卡申科政權與克裏姆林宮關係緊密，仍然牢牢控制著政局。反對派的民主運動難以撼動其根基，不斷遭遇政府的強力鎮壓，只能面臨流亡與監禁兩條出路。未來白俄羅斯反對派，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國內民眾的抵抗意志、國際社會的支持力度，以及俄羅斯與西方博弈的地緣政治走向。

聽諾瓦克回顧斯洛文尼亞的獨立戰爭

鮑裏斯·諾瓦克（Boris A. Novak），1953年12月3日出生於貝爾格萊德。他是斯洛文尼亞的著名詩人、劇作家、翻譯家和文學家，在盧布爾雅那哲學學院擔任教授，2002年當選為國際筆會副主席，2020 年起成為克羅地亞科學與藝術學院通訊院士。

我對諾瓦克頗為好感，他的儀表舉止，像是傳說中的哲學家形象，還真有幾分亞里士多德的神態與氣韻。我注意到他在講述時，清晰閃亮的眼神，會慢慢巡視每一位聆聽者，令人有眉目傳「意」的領悟，達到一種聲音與神意並舉的效果。

幾年前諾瓦克曾談過南斯拉夫的鐵托總統，說總統挺喜歡小孩的，逢年過節喜歡分發糖果給孩子。諾瓦克回憶道：說是每人一份，我卻在領取了一份後，趕緊回家換了衣服、戴個帽子，冒充新小孩再去領取，分發糖果的士兵一眼就把我辨識出來了，但他們還是笑著再分發一份糖果給我。當然是體現了總統的慈愛之心。

諾瓦克說：鐵托執政時，主張工人自治，強調南斯拉夫人的身份認同，政治上不依附蘇聯，倡導不結盟運動。那時鐵托拒絕服從蘇聯，導致蘇南決裂，互相時常鬥智鬥勇。南斯拉夫軍力遠弱於蘇聯，為了迷惑蘇聯，鐵托總統施以疑兵之計與故布疑陣，白天軍隊移兵東北，夜晚軍隊回防西南，如此周而復始。那個時代動態信息弱差，似乎南斯拉夫軍力富足強大，往往迷惑了蘇聯。聞音知鳥、聞言識人，感覺得出他們對鐵托依然心存懷念與敬重。

1980年鐵托總統去世，塞爾維亞的米洛舍維奇上位，他強調塞爾維亞在聯邦中的地位，煽動塞爾維亞的民族主義勢力，實際上塑造自己成為塞爾維亞民族救星的形象，鞏固個人的統治權力。1989年底發生了捷克斯洛伐克民主革命，結束了一黨專制，也引發原東歐共產主義政黨連續垮台，波及到整個南斯拉夫。

1989年初斯洛文尼亞、克羅地亞開始成立非共產黨政黨，1990年該區域變革為多黨制選舉。斯洛文尼亞並於同年4月舉行了多黨制選舉，南斯拉夫共產勢力大敗，斯洛文尼亞國家分離主義進一步受到鼓舞與推進。

諾瓦克回憶：斯洛文尼亞的獨立戰爭，即「十日戰爭」，從1991年6月27日開始，歷時十天左右就結束了，但引發了舊南斯拉夫各國的獨立和內戰連鎖變化與動蕩。

諾瓦克是獨立運動組織者之一，發生沖突與變局時，特別緊張與危險，原先英國政府表示，會派車救援獨立運動組織者擺脫危險，結果陰差陽錯，來的卻是埃及軍人車子，也不知他們是站在南斯拉夫軍隊一邊，還是得到英國的指派，將諾瓦克等組織者帶走，並關押起來。斯洛文尼亞各地槍聲四起，諾瓦克妻子帶著三歲兒子四處托人找人，希望救援自己的丈夫，直到3-4天後，局勢並未惡化，逐漸趨於穩定，諾瓦克才被釋放了，他們一家總算團圓，虛驚一場。

盡管南軍兵力與裝備占壓倒性優勢，但是斯洛文尼亞的堅決抵抗，出乎南斯拉夫政府與軍隊預料，在持續一周的沖突中，南軍有36人陣亡，2500人被俘。當時克羅地亞也在舉行獨立運動，南斯拉夫、塞爾維亞軍隊等於是前後受敵。歐洲各國公開譴責，7月2日南斯拉夫聯邦軍一部份開始撤退。

7月5日晚，在歐共體外長的積極協調下，斯洛文尼亞宣布接受停火條件，拆除全部路障，遣散地方衛隊，釋放了2500名南軍俘虜，南軍也宣布從斯洛文尼亞撤軍。當時的南斯拉夫總統米洛舍維奇，盡管一向積極鎮壓分離主義，但對於斯洛文尼亞的獨立卻持樂觀其成的態度。

7月7日，南斯拉夫聯邦共和國和斯洛文尼亞共和國雙方，在歐洲共同體的調停下，達成協議停火。南斯拉夫從斯洛文尼亞完全撤軍，而盧布爾雅那當局暫緩三個月獨立，兩方都遵守協定。7月8日，斯洛文尼亞政府發表勝利宣言。
當年斯洛文尼亞的獨立運動，諾瓦克是積極的參與和組織者。

與民主逆行執政者抗爭的作家

在火車上我們結識了塞爾維亞作家、記者馬爾科·維多伊科維奇（Marko Vidojkovic），他出生於1975年10月1日，是塞爾維亞小說家。他最著名的小說有：《坎德熱》、《我們只是個孩子》 （Sve crvenkape su iste）和《烏雷德尼克》（ Urednik）。他的作品曾榮獲維塔爾獎（Vital Award）、金暢銷書獎（Golden Bestseller Award）和科契奇筆獎（Kočić’s pen）。他還是編輯、專欄作家、電視和播客主持人，也是塞爾維亞筆會代表，他的太太叫珠（Dju），是自由記者。

維多伊科維奇主持巴尼亞盧卡電視台（ATV Banja Luka）的諷刺脫口秀《390 stepeni》，也是新星（Nova S）節目《Dobar, loš, zao》的共同主持人。
外界對塞爾維亞不熟，在我們心目中，這應該是個民主體制國家。維多伊科維奇向我們介紹了塞爾維亞的政情現況。

塞爾維亞的反對黨在政治舞台上扮演著重要角色，主要針對執政黨塞爾維亞進步黨（SNS）及其領導人、總統亞歷山大·武契奇（Aleksandar Vučić）的政策提出批評。塞爾維亞的聯合反對派聯盟，是由多個反對黨組成的鬆散聯盟，關注反腐和民主，批評民主倒退，指責武契奇政府壓制媒體自由和司法獨立，批評政府腐敗和裙帶關系，指控選舉舞弊和選民壓制。部分反對黨反對政府的民族政策，比如對科索沃的妥協政策等。反對黨內部意識形態分歧大，難以形成統一陣線。
反對黨在2023年選舉中表現不佳，但仍在地方層面爭取支持。部分政黨呼籲國際社會關注塞爾維亞的民主狀況。塞爾維亞反對黨的影響力受限於內部分裂和執政黨的強勢，但在推動民主和反腐方面仍是關鍵力量。
維多伊科維奇夫婦至今仍然流亡在斯洛文尼亞。

為烏克蘭戰士留下英烈詩畫錄

俄烏戰爭曠時三年有餘，烏克蘭疆域烽火連天，腥風血雨，殘垣斷壁，滿目瘡痍，百姓罹難，餓殍遍地……戰爭陷入了泥潭。發動戰爭容易，但結束一場戰爭卻十分困難，盡管歐洲仍在默默禱告，祈求神的護佑，戰勝侵略者，但這場戰爭仍在繼續，這就是眼下歐洲文明腹地的血腥寫照。

在此筆者還要推薦紐約的中國畫家徐維辛、斯德哥爾摩的中國詩人茉莉，他們無愧為令世人敬佩與讚譽的傑出人物。在俄烏戰爭持續一千餘日的歲月中，他們一刻也未停止將這些故事與畫面，通過繪畫與詩錄，為人類歷史留下英烈與悲慘的長篇史冊。

在這次布萊德和平委員會會議期間，安排了詩朗誦，輪到中國作家時，廖天琪展示了徐維辛的畫，筆者誦讀了莫莉的中文詩，我被她的詩句數次感動到哽咽……，廖天琪將詩文譯成英語，再用英文朗誦了一遍。最後廖天琪將《烏克蘭戰爭的畫與詩》小冊子獻給了烏克蘭筆會會長。

這裏摘選兩幅畫與兩首配詩。

第三年

第三年頭，前線初雪又悄然落下，
疾步行軍的戰士披上了潔白鎧甲。
那是母親的淚水，故鄉的問候，
雪花融化在額頭，滑過滾燙臉頰。
無邊的溫柔覆蓋了陣亡者的遺體，
一場無聲葬禮，鮮血為自由飄灑。
雪地裏掩藏著烏克蘭頑強的根柢，
長空為義人撒下祈福，漫天雪花！

鮮花插進墓地花瓶

那一刻我們的悲傷最深，
小小女孩把鮮花插進墓地花瓶。
爸爸在畫像上仍然英俊慈愛，
什麽是死亡？小女孩尚未搞清。
要等到將來女孩長大，
才知道畫上的爸爸為何無聲。
她會訪問爸爸曾舍生忘死的戰場，
那裏微風吹拂，綠樹給她遮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