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翰杰、范元豪
但樂園還是永遠留在我們心中。現在聊到高中生活,我的熱血會沸騰!青春在燃燒!那種感覺又回來了,高中歷歷在目,同學、友情互動終生難忘,上了大學之後甚至覺得說,想找到像過去板中那種多采多姿、充滿才情的人,同個時間同個空間那樣聚集著,真的是非常不容易。也許跟我的人生經驗有關,我那時還年輕,接觸的人群不多,所以板中社團的那些同學就是我全部的世界。可是那個世界帶給我非常多的滿足,豐富的色彩,雖然那個世界很小,但那就是我全部的世界,而且到現在為止,回想非常美好,那就是我的高中生活。
「失」樂園
白色聖誕節,顧名思義是在聖誕節發生的白色恐怖事件。當時新任校長張鎮民為了整頓校風,把當時原有的板青社社員逐出,校刊改由校方掌控。原有社員在地下組成板青藝文社,也就是現在板青社的前身,而他們出了許多散文刊物,其中一本名叫《清心集》的,胎死腹中,出版前夕被安維秘書扣押,差點要送交臺灣警備總司令部、法務部調查局和臺灣省政府教育廳依法偵辦,稱此為白色聖誕節事件。
問:白色聖誕節事情發生以後,您是以何種心態面對?
答:對我來說板中是一個樂園,所以我寫了〈板青失樂園〉這文章。為什麼?因為高三換了新校長張鎭民,他覺得板中的升學率太差,把矛頭指向社團,社團玩太兇了,因此他開始整肅,將社團活動時間從原先七天改為一天,大家當然很反彈很抗拒!板中原本是很自由的一個環境突然受挫,因此我們開始編地下刊物。本來高中生活是多麼無憂無慮多麼自在,突然籠罩在白色恐怖陰影下,在12月25日,如同一夜的大風雪,我們的地下刊物被扣押,「白色聖誕節」是我心中永遠的痛,當時受到國家機器迫害,所受的罪名,無法洗刷。一個學生不可能傾覆國家,一個教育的機構用那種方式是很不人道。我們到安全維護秘書那接受調查,一直很擔心學校把我們從課堂中叫出去訊問,不只我們,全校有三十一位同學,包括高一的小女生。原本的自由學風,變成威權統治的管理,那種落差是我心中的失樂園。
逆境
問:當時升學率那麼低,你是如何從逆境中突破出來了?
答:當時升學率只有百分之三十,班上四、五十人,只有十幾人能考上大學,其餘的,不是重考,就是去找工作,不像現在人人都可以上大學。
當我考上板中的時候,我爸媽非常反對我讀板中,他們認為這樣根本考不上大學,而我硬是吵著要讀,很叛逆,他們愈說讀板中沒用,我愈要讀,偏不重考。有一部金馬獎電影《國四英雄傳》,活生生描寫當年重考生的生活,生不如死。當時我媽媽把國四補習費繳了,我硬是吵著把錢拿出來,從臺北坐公車到板橋註冊,差點就沒板中唸了。
我國中時在班上是倒數,所以考前幾名是遙不可及的。高中第一次段考我拿了第三名,我一生第一次拿到個位數名次,這也讓我擺脫國中的夢魘。當時板中學生素質沒有很好,大家都是天涯淪落人,前途茫茫,不一定考得上大學,與其如此,還不如在社團裡闖出一片自己的天空,讓美好的青春發光發熱。板中實在給我太多的第一次,把我的人生重新燃起希望,在社團當中找到很多的友情安慰,互相取暖慰藉。
我把生活重心擺在社團,所以高二的成績是不大好,但在高二升高三的暑假就開始認真了,高三的成績就慢慢地拉回來,但有一點不大好的就是英文,英文要慢慢累積,它很重要,舉例來講,數學除非你是讀理工或統計和會計系,數學以後幾乎不會碰到,像三角函數,我現在都已經忘了,但都沒有用到,我是唸文組的,對我來講,那只是考試的技術,我只要過了就好了,可是英文不一樣,英文一輩子都要用上,累積是必須的,語言的東西有語感的問題,你要對它感到親切,然後熟悉,如果你不看它的話,你會愈看愈可怕,然後愈來愈疏遠。在當時,英文的確荒廢掉,所以高三第一次模擬考我英文只考了十一分,非常悽慘,後來找到了方法,我將參考書上一千五百個單字全背下來,包含例句,我真的硬塞腦子裡,像這樣子作文也不用怕,只要將平常背的例句套在作文上就好了,所以聯考英文我考了六十幾分。

執著
問:您一生最執著的東西是什麼?
答:對我來講最執著的,應該是「求知」。可是我的讀書不是說很功利,不是像準備聯考的那種,對我來講那是工具。或者現在在大學教書,我教的那些東西其實對我來說大部分也是工具性的,那是我人生的工具,而且那也是我必須要傳授給學生的,他們來這個專業的科系讀書,他們以後也要靠這些專業知識謀生。而我不是指謀生工具,我講的是對於知識的興趣,對萬事萬物永遠保持好奇,然後願意去了解的那種態度,那是我從小到大保持這樣很好的習慣,所以我覺得我樂在其中、樂此不疲,對很多人來講,執著可能是他歷經痛苦及劫難之後的一個過程或者結果的甘美,很多人可能是執著在那種情境。那我不是那種個性的人,我不太能夠吃苦,我會找到一種最舒服的姿勢存在於這個世界上,我樂在其中、樂此不疲的東西就是讀書,我看的書籍很多,而且是有系統性地在閱讀,比如說那個時候,例如三零年代中國的文學作品當時被查禁。
我現在很少寫文學了,高中和大學的時候很常寫文學,散文和詩寫了很多,小說比較少寫,研究所時寫了幾篇,現在寫的大部分都是評論或學術論文。因為時間有限,而且慢慢地這些東西讀多了,文學的感覺會變遲鈍,那也沒辦法。但是我還是盡量讓我沉浸在文學的世界裡面,每天都一定有一段不長的時間,像我是等車、坐車、泡在浴缸裡洗澡的時候,大都是很片刻的時間。我很少會把小說一次熬夜讀完,用好幾個月的時間讀一本書,所以每個人物的性格特性我都會融入生活中。這樣有個好處,就是文字都是符號,而把文字轉成有意義的畫面,需要靠我們的想像力,這個對讀書來講真的很有幫助,不管是不是功利性。
假如常接觸文字,大概看過去就知道重點在哪,有基礎知識的時候,看東西就可以理解很快,像學語言也是一樣,大學聯考不會拿《臺北時報》(Taipei Times)文章的片段來考同學,這樣子很多學生會吱吱嗚鳴不知道它在說什麼?問題不在英文,你是根本不知道臺灣時事,對於內容根本不了解,所以連猜都不能猜。當你有背景知識的時候,這些不是太大問題。像我現在讀英文都不用查單字,因為我讀的東西很多,隨意地就可推敲出文章的意思,就像胡適博士講的:「為學要如金字塔,要能博大要能寬」,地基要打得穩且廣,才有辦法去築造一個高塔。這是我的心得。我考上東吳大學,社團也玩得很兇,但奇怪的是還考上碩士班,我大學是倒數第三名畢業,當時唸國內碩士班博士班有獎助學金,例如博士班當時一個月有公費一萬五,我發現其實我一路唸來都很順利,就歸功於閱讀的累積,很容易觸類旁通,藉題發揮,如果是申論題的話,就是我的強項,既文筆不錯,又知識廣博,可以寫出別人沒有的觀點。要有較高的學歷,在於有沒有研究的潛力,潛力是天賦,但天賦可以鍛鍊,就是創意,不管在文科、理科,有成就的都不是死讀書的人,所以我覺得高中階段保持一點叛逆性很好,不要讓心中那點叛逆性被澆熄,叛逆不是說要反抗什麼,而是要有一些想法、理念,高中生活很單純,就為讀書、玩社團,世界就那麼大,理想的發揮就在社團,這種熱情要小心好好呵護。臺灣多元的社會中,只要有能力的累積,都會成功,因為大多數人是平庸的,不是說他們不能幹,他們都很能幹,只是都一模一樣,但是我只要在某個事情上一直做,做個二三十年一定會脫穎而出,而現在網路世界,要做自己的行銷太容易了,重點是要累積。讀書如果只是為了上大學,那我覺得不需要花太多時間在這功利性的事上,把時間投在你有興趣的,甚至未來用一輩子去經營。
當然你們現在十六七八歲,還不用那早去決定方向,反正就多方嘗試,什麼時候有機會去多方嘗試?就是在高中階段,高中大學不用怕失敗。像我們現在要轉業不可能,但是像高中嘗試的機會太多了,我看過很多例子,本來唸理科的後來跑來唸法律,本來唸法律後來跑去唸醫科。高中還沒定型,你的人生方向還沒固定,要轉型很容易。年紀大轉向越難,現在你只要清楚說要做什麼把那個方向找出,或者找出自己認識自己,找到興趣在哪裡,或者你的個性是什麼,你喜歡一個人讀書還是和大家一起,然後只要是跟那個活動有關的知識,都保持求知的熱忱,全都去了解,然後養成習慣一直做下去,這輩子就成功了,而且絕對超過我們這一代或你父母那一代的成就。那些創造歷史的人奇奇怪怪、有創新想法的人,大都是在青春期的成長中培養的,如此以後才不會鈍掉,我敢說我比一般父母或是和我一樣這個年紀的人還敢講這些話,叫人家不要讀書,鼓勵人家玩社團,這不是離經叛道或者歪道邪說,我教過高中、大學,臺灣最好的大學我也讀過,人生就這樣,讀書就這麼一回事,你在年輕的時候不為生命留下色彩,老了就沒機會了。但是有很多老師不了解,他們有他們世界的侷限,如果你不想當高中老師的話,那你就不用那麼聽他們的,而你的父母當然是望子成龍、望女成鳳,他們希望說你讀書且出人頭地,改變家庭社會階級的位子,這個是很正常的,讀書是社會階級的流動最快的捷徑,不論哪個社會都是這樣,可是他們有他們的生命經驗和生活局限,除非他們以前也玩過社團,他們才有資格跟你說參加這個不好會影響功課,如果他們沒有這個經驗的話,那他們告訴你這些東西只是善意的勸告和提醒,你不用把它當做聖旨,沒有父母會那麼殘忍地對待自己的小孩,他們只是提醒你不要在上面花太多的心思而荒廢了功課,當然如果你的功課不要荒廢,時間就是你的,任你應用和調配,所以參加社團就是好好享受你們的青春歲月。我不會說你們學校功課只要低分飛過及格就好,我絕對不會這樣講,因為你只要對某件東西有興趣,你一定可以把它唸得很好。(全文完)
(原刊《板中青年》第64期,2010年5月,2023年2月1日重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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