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演茂專欄】波蘭禪旅

湛藍色的天空沒有一朵雲，金黃色的麥田鑲嵌在綠意盎然的平原丘陵，這是走進夏季波蘭的第一印象。眼前的景象讓人想到梵谷麥田系列的畫作：暴風雪的破壞和混亂已經過去，充滿寧靜祥和的氣氛，留下的是梵谷柔和的筆觸和平靜穩定的心情。平凡、不起眼，卻蘊藏著無窮無盡的生命力。

我們先到Zakopane小鎮讓心慢下來，逍遙地漫遊。純粹地活在每個當下。

登上Gubałówka山峰的纜車，欣賞塔特拉山脈 (Tatra Mountains) 的壯麗景色。靜悄悄的看山，靜觀內心的風景。寂靜、清楚、放鬆，是和自己相處的最好方式，也是與他人、與大自然共融的方法。

我們不是來「看景點」的，我們是來「與大地相遇」的。在Silent Walk之中，找回與大地和自然的深情連結。

維耶利奇卡鎮地下鹽城 Wieliczka Salt Mine

將地底世界的黑暗冒險，轉化成為美麗的靈魂王國。在地底鹽礦深處聽鹽的傳奇故事。聖金加公主（St. Kinga）的傳說以及礦工們的信仰與心酸血淚。中古世紀的鹽，幾乎和黃金等值。鹽操控著錢和權力。拉丁文的「salt」，昂貴體現於文字：「salary」（薪金）和「soldier」（兵士）。古羅馬士兵的薪資就是鹽。

鹽也代表了愛和責任。

莎士比亞的《李爾王King Lear》中，小女兒對父王比喻親子之愛，就像「鹽之於生肉」一樣。品嚐波蘭的甜菜湯（barszcz czerwony），一口一口都是人生的甘苦。

回到地面重見光明。

日常生活中柴米油鹽的真實和瑣碎，也蘊藏著深厚、真實、無私的愛與責任。點點滴滴都需要用心經營，是建立在實際行動和默默付出上的，而非空洞的言語。我微笑地看著身旁結褵超過30年的同修，平淡的日子充滿溫馨和愛意。

走讀的軌跡進入創意城市文學之都克拉科夫

在文學城Krakow克拉科夫，生活和呼吸的都是文學。克拉科夫的古典端莊勝過華沙，精緻風情勝過格但斯克。看陽光給Krakow的點點滴滴拖出長長的影子，而無雲的藍天讓風景成為暈開的水彩。

在wawel cathedral瓦維爾城堡建築的美感中，回顧波蘭建國的傳說。

有三個兄弟，列赫、捷克和羅斯，一起去打獵。他們各自追尋不同的獵物，各自朝著不同的方向前進。羅斯向東，最終建立了俄羅斯，捷克向西，建立了捷克斯洛伐克，列赫順著箭矢，發現自己面對的是一隻巨大、兇猛的白鷹。他以鷹為標誌，決定在那裡建立自己的國家，這就是波蘭。他將自己的城市命名為格涅茲諾（波蘭語為格涅茲諾）。巢波蘭國徽上還保留著一隻白鷹（意為“巢穴”，因此城市名稱也以此向鷹致敬），而白鷹至今仍是波蘭的國徽。白鷹至今仍是波蘭的象徵。

另一個著名的傳說是關於克拉科夫的龍。這條噴火惡龍常常襲擊村民，國王宣布，誰能殺死巨龍，誰就可以娶他的女兒。全國各地的騎士和士兵都來試圖打敗巨龍，但沒有人成功。最後，一個貧窮的農民男孩來到這裡，把羊皮裝滿有毒的砒霜，然後把它們放在河岸邊，這樣巨龍就會認為它們是真的羊。龍看到羊就吃了它們，但砒霜使它非常口渴，牠喝光了維斯瓦河的所有水，然後爆炸了。農民成功了，娶了公主，從此他們過了幸福的生活！

奧茲維辛集中營（Auschwitz Concentration Camp）

身心體驗戰亂桎梏枷鎖、最真實的無助和恐懼，感受生命微塵般渺小而短暫的存在。

參觀前先做前行功課，聽聽猶太歌謠Oyfn Pripetchik。

Oyfn Pripetchik這首歌是猶太人的流行歌謠，歌詞內容原本指的是一位導師在教小朋友字母，直到後面的一句歌詞「當你長大你才會了解，有多少眼淚藏在這些字，還有多少哭泣」，才知道這是一首猶太悲歌，暗示「猶太人的歷史是由眼淚寫出來的」。

看過電影《辛德勒的名單》（Schindler’s List）

「即使在最黑暗的時代，人性中的善良和勇氣也能夠閃耀光芒。」

再加上一本書《安妮的日記》

「我依然相信，儘管發生了這一切，人們本質上都是善良的。」

鐵絲刺網阻絕嵌制生命，出的鐵刺刻畫了內心的痛苦和掙扎。而生命就像飛馳的火車，一路行駛到終點站。彎曲的鐵道是黑暗的軌跡，通往禁錮和死亡，右轉岔路穿越死亡和黑夜，導向自由和光明。在奧茲維辛集中營感受到的是，當時被驅逐、屠殺的猶太人所感受到最真實的饑餓、無助和恐懼。來到這裡的人只能不眠不休的工作直到死去。如果想逃跑，下場不是關禁閉就是被處決。廚房裡前的管絃樂團，在這個死亡工廠裡演奏「生命最美麗時光（Die Schönste Zeit des Lebens）」。

5號樓展示遺物，眼鏡，鍋碗瓢盆，連鞋子都變成了多餘的，紅色繡花鞋的一抹色彩，代表著在絕望中尋求一絲希望的光芒也幻滅了。當人被剝奪了飲食、大小便溺 和睡眠之後，究竟還剩下什麼存在?

猶太精神病學家維克多．弗蘭克把自己在集中營的經歷寫成《生命的意義》。生與死之間的差異：那就是生命的意義。他寫道：「在這裡，從一個人最寶貴的生命到一件微不足道的物品，一切都可被輕易剝奪。在這裡，我們只被保留了人性中最後一點自由。那就是在任何已經給定的環境下，決定自己的生活態度，決定自己的生存方式。」

聽到希特勒的成長歷程，不禁反思：有時候自己認定為是對的，很可能是錯的離譜。改變看法，就能改變世界。每個人的不同面向，都有他自己的角度跟觀點。他的錯，只是跟我們的角度跟假設不一樣而已。理解不僅僅是理解，理解他的外在環境和他內在的自己。善與惡，天使與魔鬼的拉扯裡，是人性。來自生命的陰影，是每個人必須面對的功課。人基本上有框架，框架在某種程度上就是成見。只要沒有成見，就會有更多的看見。人性的根本，來自於內在的自己。傷痕不要再去抓，愈抓會愈痛，只有讓它慢慢癒合，心靈才能真正平靜，苦痛才會停止。救苦救難的是菩薩，受苦受難的是大菩薩。

抛下「人」的視角，去站在樹的立場、山的立場、甚至野草的立場，站在一切所有微不足道的立場，去扣問生死，審察人性，逼視生命的價值的詰問，覺知內在的自己，以人為本，寬容慈悲。

華沙，華爾(Wars)和沙娃(Zawa)

在參觀了毀滅後重建的華沙舊城之後，回到老城區市集廣場。廣場上最吸睛的是華沙美人魚。這座美人魚雕像，右手舉劍、左手執盾，威武勃發。不像哥本哈根美人魚，安徒生童話裡《海的女兒》淒美愛情的柔美憂鬱。

她的傳說，也是「華沙」(Warszawa)的命名由來。華爾(Wars)和沙娃(Zawa) 結伴乘舟來到華沙開拓家園，當時出海口在波羅的海的「維斯瓦河」，傳說河中有美人魚。而美人魚正是他們的愛情見證人，同時也庇護他們免於河怪的侵擾。所以維斯瓦河邊的欄桿，掛滿了鑰匙鎖作為愛情的見證。後人為了紀念他們，便結合他倆的名字「華沙Warszawa」作為城市的名稱。美人魚也是華沙的市徽。

民謠舞蹈是所有人類藝術中最古老的形式。我們在華沙的晚餐，藉由欣賞民謠舞蹈，在旋律和肢體動作之中，融入了波蘭民族愛情的快樂與擔心的憂鬱。男人主導，女人支持呼應。男舞者運用全身的肢體動作，企圖要表現力量、技巧及敏捷度，著重展現自我且喜好競爭的；但身為真正的波蘭人，不會忘記對他的女伴投以尊重、殷勤，甚至是愛慕之意。此時波蘭女人則用靦腆、害羞或展露風情來回應他。三拍子莊嚴高貴的波蘭舞曲（Polonez），優雅、感情熱烈的馬厝爾舞曲（Mazur）。突然轉化為生氣蓬勃，接近雜技式的歐伯塔斯舞曲（Oberek），字義為「旋轉」（obracac sie），和二拍子模仿馬蹄聲的克拉克維亞克舞曲（Krakowiak）。最後回到和浪漫且多愁善感的庫亞維亞克舞曲。

有了蕭邦，傾注在原野上的波蘭人的淚

蕭邦是鋼琴的靈魂，是鋼琴的吟遊詩人。蕭邦的大型現代主義風格雕像，位於在瓦津基皇家花園內（azienki Królewskie）。蕭邦坐在一棵柳樹下，上身微微傾向右方，樹幹則向左舒展，一斜一展，現出了明快的節奏。蕭邦的頭髮和斗篷在風中向右飄動，柳樹的枝葉也被吹拂到右邊，垂落到蕭邦身後。在一隻具有象徵大手的枝葉飄拂之下，人體和樹幹融成了一個完美和諧的整體。蕭邦兩眼輕合，眉頭稍朝上皺，流露出淡淡的哀愁；緊閉的雙唇和面部剛勁的輪廓卻顯示出他內心的倔強。這位鋼琴詩人似在憂傷，在沉思，在悲憤……

讓人吟起柳永〈雨霖鈴〉：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蕭邦「空虛飄泊歸鄉的心」對家鄉的思念、渴望回家的情感，是一種渴望回到內心平靜、安穩的心境。蕭邦音樂中極度的美感與動人的力量，根源於波蘭歷史的苦難和他無盡的鄉愁。波蘭詩人諾爾維特曾經說：「有了蕭邦的存在，傾注在原野上的波蘭人的淚，才會神奇的凝鑄成藝術的結晶，成為閃耀在冠上的珍寶。」

蕭邦示現了歸鄉的心，傾盡一生歲月飄泊的心靈，待泊一個安定的港灣，開演了苦集滅道。蕭邦的心臟終於安放在華沙聖十字教堂(波蘭語：Bazylika Świętego Krzyża）左側的第2根廊柱，在底部花束上方。在波蘭遇見蕭邦，我終於有點理解 聖嚴師父當年在這片哀怨悲情的土地弘法度化圓滿之後，大病一場的原因。

如果蕭邦已經回到了心靈的故鄉，回到本來面目，他的臉上是不是能泛起一抹佛陀的微笑?

Mikolajki波蘭北邊湖區

走入森林湖泊，在山巔水涯之間，身心沉浸於和諧共生的大自然之中，整理總結波蘭走讀的點滴，想起陸游。

山巔水涯，極詭異之觀；

廢墟，吊興亡之跡。

動心忍性，庶幾或進於豪分；

娛憂紓悲，亦嘗勉見於言語。

這是漫長生命歷程中面對困境獨特的態度，也是波蘭人民面對困境的必然選擇，在環境中選擇確保存在的尊嚴。文學、民謠、舞蹈激發出抵抗困境生活的精神力量與存在依據。

凝望著如鏡的湖面，感受生命的風景，心靈的圖像，內心世界節奏的流動和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