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明敏教授(1923年8月15日—2022年4月8日)逝世週年,捧讀《逃亡》這本彭教授自傳體的出逃台灣寫實錄,自序寫著本書2009年寫於美國西海岸,但在台灣是玉山社2017年出版,緬懷那一代的知識份子在那個威權迷霧森林的奮鬥。彭教授心酸地說,亡命天涯本來就不安逸的;我的逃亡完全未獲得任何外國官方的協助;一切都是私人的,就只有外國傳教士和日本私人的幫忙。
但是台灣的情治單位在彭教授出脫後,還寫了一堆報告,說美軍從清泉崗機場接走彭教授云云。在該檔案開放閱覽後,所有威權獨裁統治者和共犯爪牙的謊言,不攻自破。
彭教授1970年1月3日離開台灣,1月5日抵達瑞典,在那戒嚴和嚴密監視之下,怎能秘密脫出?作者現身說法,從擬定計畫到付諸行動,本書吸引讀者一股作氣讀下去,情節可說比間諜情報員故事還精彩。
我們一般常見的那張彭教授留長髮鬍子,穿風衣肩背袋的照片,其實一共有五張的照片,最後選出來的一張定裝照。本書附多幀珍貴的照片,有一幀是在40年後,彭教授和國際友人合照於台灣人權景美園區,包括Mr. Milo Thornberry、宗像隆幸和阿部賢一先生,國際救援人士當年雪中送炭的溫暖格外令人感動。
彭教授書中詳細說明,要從當時蔣介石主政的中華民國拿到出國護照,勢必不可能,利用飛機或搭船偷渡的方式,風險也很高,經過縝密的安排,由日籍人士持合法護照入境,彭教授拿著這本護照經香港轉機至瑞典。這其中的計畫詳細隱密,甚至還有不同因應方案,防止被暗殺或計畫失敗的替代方式,以避免波及無辜。
彭教授搭機逃亡那一天,計畫中並安排外籍人士搭同班機,保持距離遠遠觀察,用暗號通報,飛機降落香港等待轉機時,還有驚無險地以為被識破身份,差點功敗垂成,一直到降落瑞典機場,才呼喊Success!! 成功了!住進Carl Gustaf Bernhard 教授家真正安心可以睡覺。
彭明敏教授和台大學生謝聰敏、魏廷朝因發表台灣人民自救宣言繫獄蒙難,彭教授話說從頭,服刑出獄之後,住在溫州街的台大宿舍有情治人員日夜監控,幾乎是被軟禁的狀態。
彭教授專攻國際法,我們1970年代讀大學時,各校法律系國際法多是必修學分,當年彭教授流亡海外,有家歸不得,而三民書局出版的《國際法概要》幾乎是研究國際法的聖經。現在是我們好好來研究國際法對台灣的重要性了,也讓國際社會、國際組織看見台灣,進而接納台灣。
這本書名為《逃亡》,其實是國內外有志之士為大義奔走,印象最深刻的是外國傳教士友人不計毁譽、無懼危險,在當時蔣介石強人政治下,協助彭教授逃亡。一位傳教士送的毛衣外套,幾十年後,老朋友相見,彭教授特別拿著這件外套合影留念,感謝救命恩人。
另外,彭教授特別揭露一段秘辛:Thornberry牧師對其幫助最大,因被國民黨誣告為恐怖份子,其後20年美國政府對其拒發美國護照,在此長時間無法踏出美國一步,但對此冤枉默默無一怨言,外人不知有此事,連我也於30數年後才知道。
本書共分36小節,如第10節軟禁與家屬受監視;第15節做決斷的時候了,都深刻描述知識份子理智與感情的掙扎。第16和17節提到國際救援人士包括牧師及牧師夫人、國際特赦組織等。第20節到第23節最精彩,作者自問自答:到哪裡去?怎麼樣去?陸路?海路?空路?如何保密?用什麼護照?如何變裝?
1970年1月2日決行日,作者並立好遺囑,怕連累家人,連見母親一面都不敢說,從此長期飄泊海外,結合台僑力量在海外為台灣奔走,有22年之久屬於無國籍人士(1970-1992)。
彭教授順利脫出後,在瑞典電視台接受訪問,控訴蔣政權不公不義。從歐洲轉往美國,當時Newsweek報導,稱他為愛國者彭(Patriot Peng),也直呼他Taiwanese nationalist。
亡命天涯者的不安和辛酸,彭教授說,到美國密西根大學之後,美國治安機關曾來詢問是否需要保護,他覺得在台灣已被保護得太緊太久,所以告訴他們不必了,但是住所還是保密,每晚睡覺時都把已經裝好子彈的手槍,置於枕頭邊。
我們關心台灣的轉型正義,本書附錄一「1970年彭明敏逃出台灣之後」,由侯坤宏整理已解密的檔案,情治單位在人都跑了,還故作神秘。如今是否該咎責當年的共犯集團,值得深思,避免重蹈威權統治者迫害人權的覆轍。
彭教授有名的自傳之一《自由的滋味》,是1972年英文回憶錄《A Taste of Freedom》,整理改寫成漢文版,1984年問世。但在其中對如何離開台灣?未曾提及。
彭教授說,所以保持沉默有其原因的:起初覺得台灣內部還有許多因受迫害而極欲逃亡往尋求自由者,他們可以與和我相同方式脫出,若我公開說明,就等於提醒台灣當局如何預防此事再度發生,也等於杜絕那些被迫害者到外國尋得自由的可能,於心不忍。
經過政黨輪替,台灣民主化的發展有若干成果,但在國際社會的地位備受中國打壓和欺凌。如何讓更多國際法議題,在台灣社會內部形成共識,並強化深入國際法和國際組織的研究,在現階段及可預見的未來,想辦法以各種方式和角色參與,以台灣在國際戰略和經濟安全等重要性,相信如何融入國際社會,加入國際組織的運作,我們的未來不是夢!
本文僅代表作者立場,不代表本平台立場
Facebook Comments 文章留言